来源: 南方都市报(深圳)
自1997年的《造飞机的工厂》之后,张楚直到今年才终于有了新作推出,其间相隔了足足17年。而在2000年后的那几年里,他似乎完全消失,离开了音乐圈。张楚的好朋友、导演盛志民曾在采访中聊起张楚,他认为那几年张楚是有点自闭,“那时候他不太适合整个环境,被时代裹挟了,找不到方向,就自闭了那么多年。”
自1997年的《造飞机的工厂》之后,张楚(微博)直到今年才终于有了新作推出,其间相隔了足足17年。而在2000年后的那几年里,他似乎完全消失,离开了音乐圈。张楚的好朋友、导演盛志民曾在采访中聊起张楚,他认为那几年张楚是有点自闭,“那时候他不太适合整个环境,被时代裹挟了,找不到方向,就自闭了那么多年。”但对于“自闭”的说法,张楚有自己的理解。
A
关于自闭
想用音乐来寻求一致,是特别可怕的事
南都:可以先说下你之前十多年都没有什么新作品发表,是创作上遇到了困惑吗?
张楚:其实我创作一直都挺旺盛的,只是没有发表作品而已。
南都:那不发表作品的原因是什么?
张楚:原因很简单,就是在我年轻的时候,认为人的精神是可以统一的,特别是当有很多人支持你、欣赏你的时候,你会觉得那些支持你的人,也都是和你在精神上达到一致的,但我越长大就越发现,其实现实中人与人的精神追求根本就不可能统一,而且不一致才是最真实的,所以想用音乐来寻求一致,是特别可怕的一件事。
南都:可以再进一步解释下,你提到的这个精神上的不一致吗?
张楚:譬如说在上世纪90年代,老年人也听摇滚乐,50多岁的人都在听摇滚乐,那时候刚开放,平民阶层也都在追求一个社会的自由,所以相对来说,我会觉得90年代反而更开放。但到2000年以后就什么都乱七八糟了,国家越来越紧缩,自由全部都是限制的,你所有的努力都是在一个框架之内的,你会发现自己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,甚至最后变成房奴,被这些社会压力牵着走,所以这时候你做摇滚乐,再去倡导什么社会的进步,就会越来越发现它只是一种情绪的表达而已。
南都:就是说,2000年以后你会觉得大众在精神追求上有了改变,不再像90年代的时候那么一致了?
张楚:是的,因为理想主义一定需求一个共同的东西,大家可以一直呆在那个里面。所以在90年代,(摇滚乐)这种思想或者意识形态显得很主流,大家很愿意接受,但后来呢?就开始我要去挣钱、我要去买房、娶老婆、我要开豪车,社会的主流都是这样了,这种文化就变成边缘了。
南都:但你当时离开这个圈子,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整个大环境的变化吧,也会有个人原因?
张楚:都有,因为我不是瞎子,我是个睁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人,甚至我比别人看得还要多。
南都:你当时是觉得用音乐去表达的一些想法,变得越来越无力了,所以你干脆就不表达了?
张楚:对,我那几年不是自闭,只是一个懒得发言的人,因为我发这个言没有任何意义,只能我和你两个人在微博上吵两句,咱俩说的话对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作用。我仅仅是一个懒得发言的人,但我什么都明白。
南都:就是说,你当时其实是很在乎自己的音乐是否能得到外界的共鸣,会被外界的环境左右?
张楚:当然会了,譬如对我的赞扬、对我的认可、对我的否定等等。因为年轻的时候做音乐,还是传达一种社会诉求吧。现在我就知道怎么去选择这些东西,年轻的时候我不太会。像我一个从学生时代就出来做音乐的人,那一定还是有一些傻气嘛,天真地希望那个怎么样的一种想法。
B
关于光环
当时LV旗舰店找我和高旗,其实我们离商业特别近,但我们不去做
90年代的故事,已经是老生常谈,张楚出了个人专辑、再被台湾滚石魔岩签下,滚石的强大推手重金打造了《中国火》和香港红馆演唱会,“魔岩三杰”被推到顶点,那时候张楚所承载的光环,后人无法媲美。但在这看似名利皆得的时代,张楚却并没有因为摇滚乐而获得相应的商业回报,用他的话说,就是当时离商业特别近,但最终他们却什么也没落着。
南都:现在看回90年代在滚石魔岩的时候,你们几个的状态是怎样的?会确实有很大的光环,被抬得很高的感觉吗?甚至是被外界宠着的感觉?
张楚:没有呀,抬到哪去了?那时候所有工作我都自己做,作词、作曲,唱我也自己唱,助理就那么一个,还要一个助理管三四个艺人,根本就没人帮我们做什么事。
南都:当时整个行业还不规范,包括商业上也实现不了价值。
张楚:对,我们那时候赚的钱也很少,1996年红磡演唱会回来后,我们就只在南京和长春做了两场演出,当时中国的演出音响设备根本达不到现在这个级别,只能让那些走穴的人唱个伴奏带,去哪儿都演不了我们这些音乐,所以90年代就只做了两个大型演出。
南都:当时你们也不愿妥协,用唱伴奏带的方式去演?
张楚:对,我们不想去走穴。当时有人找我们,唱一首歌是1.5万,你可以赚很多钱了,但我们都不去。其实那时候我们在商业上是非常有号召力的,譬如90年代,LV在北京开的第一家旗舰店,他们找谁去,找我和高旗去。我们离商业特别近,但我们不去做。
南都:那时候是对商业的理解还比较封闭吧?
张楚:对,但你看现在的年轻人,一上来就去做商业了,因为只有做商业你才拿得到钱才能活下去,不然你看你有多艰难。只是我们当年不愿意做罢了。到了2000年,我们去江苏拍《将爱情进行到底》,那么多人,把我们这圈子的都叫过去了,导演是徐静蕾,他们才是真正的不封闭,他们随着社会在走,抓住任何可以帮助他们的东西。而实际上摇滚乐的这些人,才是最想用音乐去改变社会的一群人,结果他们什么也没落着。
C
关于诗人
我没有瞧不起诗人,我只是想说,诗人你别瞧不起我
在绝大多数乐迷心目中,张楚是中国摇滚圈里最有诗人气质的歌手。80年代刚到北京时,张楚也确实曾在文化圈里混了很长一段时间。那时候,诗人伊沙,就是张楚最好的朋友,很长一段时间,张楚流浪在北师大和中戏的学生宿舍的空床位上,蹭课、吃食堂、写歌,像个游呤诗人。但后来,张楚远离了这个圈子。
南都:年轻时的你,总给人感觉是不想长大。
张楚:别这么说,什么叫不想长大呀,这句话太幼稚了。那长大又是什么?不想长大真正的原因是不想让自己做抉择、让自己痛苦,是不想做一个现实的抉择。
南都:那现在呢,你做了这个选择了吗?
张楚:以前让我困惑的,是做一个东西出来能不能让别人满意,譬如说我很爱你,但到后来,我爱你半天你也理解不了,而且还越来越傻,那我就爱我自己吧,现在我只考虑能不能让自己满意。
南都:什么时候从以前那种状态走出来的?
张楚:最近两三年吧。
南都:应该怎么去理解你现在的状态?
张楚:或许走到这个时候,你看我的表情,看我的眼神不是那么纯真了,但也许我内心触碰到的那个真实,会让我更相信自己。或者说,我以前过于依赖高于生活的东西是不真实的对吧,那我现在只能依赖很真实的东西。
南都:这次采访中你提得最多的一个词是真实,其实就是你后来把很多问题想通之后,最希望触碰到的,或者以前忽略到的一些东西?
张楚:是的,其实无非是换了个方法看世界,以前我想对世界好,但是我依赖(精神)这个东西,现在我发现,依赖的这种东西无法应对现实。就像诗人一样,那个内容对于个体来说是好的,但他们反映的东西是不能去实现的。
南都:你刚提到诗人,记得在80年代你刚到北京时,诗人伊沙他们给过你很多帮助,你曾经在那个圈子待过一段时间,但后来你们就闹掰了。
张楚:我们现在关系也还很好,至于当年他说我跟他们有矛盾,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,他们(那个圈子)就是爱吵架、爱打架,我就越来越觉得怎么变这样了,太吃惊了。所以我就跟他们保持一个距离,我只能独善其身。
南都:所以你现在其实不太待见诗人?
张楚:我只是狠心地要从这里头跳出来,并不是不待见。因为抽象的、脱离社会思维的那种精神是人非常需要的,人忙完了,吃完了饭,特别需要精神。我没有瞧不起诗人,我只是想说,诗人你别瞧不起我,你知道我在付出的是什么,咱们把一些关系搞正。
南都:你会觉得,诗人这个群体因为在精神上面的专注,而导致不够成熟的表现?
张楚:我不想用“成熟”这个词汇,你可以说“单一”。因为仅仅有精神人也是幼稚的,如果这个人没有现实的磨难,这个人就是傻子,如果只有精神的话,他是纯粹的一个天然的艺术家。
D
关于现在
我现在有两家公司,一家是专门经营我个人的,一家还会开音乐公开课
2006年,张楚和“树音乐”签了8年合同。老板姜树曾回忆,签约时张楚说已写了9首歌,但之后四年半时间里,他只拿出了《向日葵》、《海边》两首。2010年11月,张楚缺席“怒放摇滚音乐会”上海站的演出,去香港参加了另一场演出。最终,双方不欢而散,因为解约还走上了法庭。直到2012年秋,何勇将两人约出来喝茶聊天,才算是冰释前嫌。之后,张楚没有再跟任何公司有过合作。
南都:记得当时你离开北京这个圈子后,就回了西安,还做了一段时间跟音乐完全无关的事,譬如去当修车工,那个时期你是真的厌倦了?
张楚:我再跟你讲我生活的一种作风,我认为去当修理工或者去旅行,就是跑去干别的什么事,对我来说都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,因为我没有做过,我想去看看别人是怎么生活。
南都:其实是一种生活的采风。
张楚:对,因为我太好奇了,我被束缚在这文化圈子里太久了,别人怎么生活的我完全不知道,我非常渴望去了解,如果我连这些都不了解的话,我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太傻逼了。
南都:那几年的经历对你的影响有多大?
张楚:我就是特别希望能在现实里磨练,我觉得我可以再活一次。但你要说影响,我会觉得现在对我的影响更大,比方说我现在要独立做一张唱片,我自己要投资,自己负责宣传等等,我变成了完全自己管理自己的人。
南都:其实2004年你回北京后,先是签了树音乐,但当时为什么没做下来呢?
张楚:我们先说签树音乐的原因,当时回到北京,其实有三家公司,树音乐、宋柯的太麦、袁涛的华谊音乐,这三家公司都在跟我谈,最终我选择了“树音乐”,因为我觉得它是一家不会管我的公司,因为那两家太商业了,都是通告、一个流程之类的。但我发现我选择错了,这家公司没有任何管理能力,没有任何商业能力,做着做着就拍桌子翻脸,一个没有商业能力的公司比一个不管你的公司更可怕。
南都:后来你就决定不签公司,完全自己独立出来做了?
张楚:如果我再去跟别的公司合作的话,譬如摩登天空吧,它会给我一份协议,但我发现这个协议很封闭,它只会在自己的草莓音乐节里循环它的东西,还是在做它自己的一个市场,不会去考虑你的东西……你说商业成熟了一点,但是真正成熟吗?一点都不成熟。
南都:那你从2010年开始,就成立了自己的公司?
张楚:我现在有两家公司,一家叫颂文化,是专门经营我个人的一个公司。还有一家是跟朋友合作的公司,我们会做音乐课程,譬如我们最近正在设计五节新的音乐公开课。
南都:其实你在经营自己的音乐以外,还在做别的事情?
张楚:是的,那家公司我是股东之一,我要负责设计一些文化项目,但这些还是跟音乐有关的事情。
南都:那这些音乐以外的生意,对于你来说是怎样的性质,是看成自己的一个事业,还是维持自己做音乐的一个工作?
张楚:主要是乐趣吧,因为你除了做音乐,还通过音乐去跟社会的资源做一些搭建,比如说做这种公开课程,真能实践的话,那一些有经验的音乐人除了演出他还能讲课,那现场的观众还能免费得到一个课程,这不是很好玩的一件事吗?
南都:那你现在可以说是找到自己的位置吗?
张楚:没有,我只是找到了一些方法,我只是找到了怎么进入真实的方法,生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,商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,文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,或者你改变不了的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,我只是想去触碰一下。
E
关于结婚
结婚这东西我会有些问题,我在情感上有个性的缺点
张楚有一首很著名的歌,就叫《结婚》,但他如今离这种状态已渐行渐远。2000年,张楚把大部分家当丢掉,逃离北京。在西安他租了间房子隐居,只偶尔参加商演以养活自己。而北京的房子,他送给了相处十年的女友。这段感情基本告终。之后再没听说过张楚传出另外的恋情。
南都:你一直在强调要回归现实,但你的回答,会让我感觉还是隐藏着理想化的一些色彩?
张楚:我倒没觉得不现实,我只是希望自己比原来再独立一点,对失败的承受力更好一些,我发现自己的快感,就是越独立,自己能力越强。
南都:刚说那家办公开课的公司,你自己也是讲师之一吧,听说你等会还要去给学生上课?
张楚:不是,是我自己要去上英语课。
南都:你在学英语?
张楚:对。我本来4月份要去美国的,去66号公路拍个记录片,但签证拒签了,然后我们打算7月份去北欧做音乐节。
南都:拒签的原因是?
张楚:我最大障碍是我没有结婚,所以有很大的移民可能性。
南都:呵呵,结婚这个问题你也是暂时不会考虑的对吧?
张楚:对,结婚这个东西我会有些问题,譬如说我在情感上有个性的缺点。
南都:什么缺点呢?
张楚:就是爱情是一个很自私的东西,我会希望对方有的东西符合我的要求,为我服务,对吧?但是大了以后发现这是一个多么幼稚的想法。
南都:这也是你说的很不真实的一个状态。但你现在还是这样子。
张楚:我不结婚的原因就是我越来越意识到这问题,我会依赖自己这个习惯,会要求对方怎么样为我服务,在婚姻里,对方一定是这样一个角色。所以我就不去触碰,虽然我想结婚,但毕竟是对异性不尊重,我没有想好之前,我就别做了。